从员工视角看苹果 Mac 电脑的诞生
这不仅仅是一台电脑的诞生史,更是一群才华横溢、充满激情的“海盗”们,在一位传奇领袖的带领下,如何挑战常规、颠覆行业,最终用“疯狂而伟大”的产品改变世界的故事。通过亲历者安迪·赫茨菲尔德(Andy Hertzfeld)的视角,我们得以窥见那段发生在硅谷的革命岁月。
1979年:Woz造就的奇迹(What Hath Woz Wrought)
1979年的夏天,年轻的安迪·赫茨菲尔德放弃了研究生学业,加入了当时正冉冉升起的苹果电脑公司。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,是为一款名为 Apple Silentype 的廉价热敏打印机编写固件。这个项目完美体现了苹果的工程哲学。硬件负责人维克·布尔(Vic Bull)设计的接口板极为简洁,打印机本身则由苹果与一家名为Trendcom的小公司合作提供。其 核心理念源自苹果的联合创始人史蒂夫·沃兹尼亚克(Steve Wozniak,简称“沃兹”)。沃兹在设计Apple II软驱控制器时,就开创性地用软件替代了大量复杂的硬件电路,从而大幅降低了成本。
安迪兴奋地意识到,他将在这个项目中“扮演沃兹的软件角色”。他需要在仅有2KB的ROM中,编写出能直接控制打印机7个微小加热元件的固件,实现打印Apple II屏幕上的图形或文本。安迪迅速完成了底层例程,让用户通过简单的组合键就能打印屏幕图形。然而,当他思考打印机的首次输出内容时,却希望能超越程序员惯用的“Hello, World!”。在同事的启发下,他想到了电报发明人萨缪尔·摩尔斯发出的第一条信息:“上帝造就了什么?”(What Hath God Wrought?)。为了向摩尔斯和苹果的传奇工程师沃兹双重致敬,安迪灵机一动,将打印机的第一句输出定为:“What Hath Woz Wrought?”(“沃兹造就了什么?”)。当这行字成功打印出来时,安迪将这张热敏纸珍藏了多年,它成为他苹果生涯的开篇注脚。
在这个项目中,安迪也初次领略了苹果自由甚至有些疯狂的工程文化。由于担心软件崩溃可能导致热敏头过热起火,维克特意在硬件上加入了定时断电保护电路。为了测试这个机制,安迪大胆地编写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程序,以99%的占空比持续加热,试图让打印纸着火。结果,打印纸真的冒出刺鼻的浓烟,继而被烧穿,甚至蹿出了微小的火苗!幸好安迪眼疾手快用外套扑灭了火焰,虽然打印头也因此报废。这场“小火”不仅证明了保护电路的必要性,也体现了苹果鼓励工程师大胆探索技术极限的文化氛围。没人因此严厉指责他,这件轶事反而成了办公室里的笑谈,那台打印机甚至偶尔被用来“表演喷火”。最终,市场部为这款安静的热 敏打印机起名为“Silentype”(谐音**“Silent type”,即“无声打印”**),这个双关语让热爱文字游戏的安迪会心一笑,也为他的苹果初体验画上了完美的句号。
1979年:做你的好朋友(I'll Be Your Best Friend)
入职苹果仅一周,安迪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本神秘的黑色活页册,封面手写着“Apple II原理简介”。这本手册对Apple II硬件的精妙设计做出了精辟解析,作者署名为伯勒尔·C·史密斯(Burrell C. Smith)。很快,一位留着金色长发、神情兴奋又略带局促的年轻人——伯勒尔本人,出现在安迪面前。他热情地称赞安迪发表过的技术文章,并郑重其事地与他握手,仿佛寻得知音。
伯勒尔是苹果第282号员工,一位自学成才的硬件奇才。他最初只是维修部门的一名底层技术员,却对沃兹的设计深深着迷。通过修理返厂的Apple II主板,他不仅完全掌握了其中的奥秘,还开始自行构思改进方案,并将心得写成了那本手册,毫无保留地与新同事安迪分享。两人迅速成为挚友,经常结伴午餐。安迪发现,伯勒尔不仅在工程上创意十足,生活中也充满奇思妙想。他会说服餐厅服务员将一份披萨做成三种甚至五种不同口味,或是将可乐与雪碧按特定比例混合当“鸡尾酒”品尝。这种在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探索精神,正是他工程天赋的延伸。
伯勒尔的才华很快得到了证明。当高端机型Lisa团队为内存不足而苦恼时,他灵机一动,提出可以将Apple II的16KB语言卡改造成一张80KB的扩展卡。他利用银行切换(bank-switching)技术,巧妙地突破了Apple II的64KB内存寻址上限。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资深程序员比尔·阿特金森(Bill Atkinson)的激赏。伯勒尔迅速焊出原型,比尔修改了软件支持,结果运行完美。这款“80KB语言卡”的成功,让伯勒尔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维修工一跃成为公司内的技术明星,也让他进入了“麦金塔之父”杰夫·拉斯金(Jef Raskin)的视野。正是比尔·阿特金森将伯勒尔引荐给拉斯金,并断言:“这小子能帮你设计麦金塔计算机!”
伯勒尔的幽默也为团队注入了活力。他喜欢用**“我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!”(I'll be your best friend!)**作为请求同事帮忙的口头禅,并由此发展出一套“最佳朋友关系(B.F.R.)”的极客理论,声称这种关系高度动态,平均持续时间只有3到5毫秒。这种将技术术语融入日常的诙谐,是当时Mac团队文化的生动写照。他们轻松、平等,甚至在制作名片时,每个人都给自己起了有趣的头衔,安迪就自称为“软件巫师”(Software Wizard)。这种“海盗文化”鼓励创意与自嘲,为日后Mac团队的“疯狂”创新奠定了基调。
1979年:咱们走着瞧(We'll See About That)
1979年末,苹果正秘密筹划一款面向大众、廉价易用的电脑——这便是Macintosh的最初构想。项目的发起人杰夫·拉斯金撰写了一系列论文,阐述他心目中“不超过500美元”的理想计算机 ,并为其选用了自己最喜欢的一种苹果品种(McIntosh)来命名。然而,拉斯金缺少能将他梦想变为现实的硬件工程师。
此时,伯勒尔·史密斯因改造80KB语言卡而声名鹊起。比尔·阿特金森带着年仅23岁、没有大学学历的伯勒尔来到拉斯金的家中,郑重推荐道:“杰夫,这位就是能为你设计出Macintosh的人。”面对这位年轻的奇才,拉斯金的态度颇为谨慎,他意味深长地回应了一句:“咱们走着瞧”(We'll see about that.)。这句话,既是挑战,也开启了Mac项目从概念走向现实的序幕。
伯勒尔接受了挑战。在1979年的圣诞假期,他夜以继日地工作,利用Apple II作为开发平台,于1980年1月设计出了第一台Macintosh原型机。它并非一台独立的电脑,而是一块搭载了摩托罗拉6809E处理器和64KB内存的接口卡,通过共享内存与Apple II主机通信,并将256x256像素的单色图像输出到一个小巧的7英寸显示器上。这种设计充分体现了伯勒尔“软硬结合”的巧思,用最少的硬件实现了功能。
硬件就绪,但缺少软件来验证。安迪·赫茨菲尔德再次挺身而出,利用业余时间编写了测试程序。然而,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在不关机重启的情况下,将磁盘控制卡插入正在运行的Apple II以加载程序。就在安迪一筹莫展之际,苹果的早期员工克里夫·休斯顿(Cliff Huston)自信地表示可以**“带电热插拔”**。在众人屏息注视下,克里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稳稳地将磁盘卡插入插槽——奇迹发生了,Apple II丝毫未受影响,成功识别了新硬件。安迪随即加载并运行了他的程序,**一次成功!**Mac原型的小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了图像。
这标志着Mac从无到有的飞跃。团队欢欣鼓舞,伯勒尔激动地向每一位经过的同事展示成果。拉斯金虽感欣 慰,却对安迪这位“未经授权”的“黑客”式程序员略有不快。然而,这次成功已经悄然将一批充满激情的年轻工程师聚集在一起,一个即将改变个人计算机历史的团队已然成形。“咱们走着瞧”的预言,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应验着。
1980年:守财老鸭诞生图(Scrooge McDuck)
Macintosh第一次“睁开眼睛”看到世界,显示的图像是一幅别出心裁的迪士尼漫画:唐老鸭的富豪叔叔斯克鲁奇·麦克鸭(Scrooge McDuck),正满脸笑容地坐在金币堆上拉着小提琴。这张图成为了Mac历史上显示的第一幅图像,其诞生过程充满了戏剧性。
在1980年1月那个关键的夜晚,当克里夫·休斯顿完成了惊人的带电插拔后,安迪加载了他的测试程序。这张斯克鲁奇的图片,是他从一个包含许多迪士尼形象的软盘中偶然挑选的,他觉得这幅贪财又快乐的形象,恰好讽刺地契合了当时苹果公司财源滚滚又面临挑战的处境。为了给好友伯勒尔一个惊喜,安迪还巧妙地利用屏幕下方多出的空间,用漂亮的24点字体写上了一行问候:“Hi Burrell!”
第二天,伯勒尔看到屏幕上的图像和问候语,欣喜若狂,四处炫耀这个“麦金塔的第一张图”。这一突破迅速引起了高层的注意,工程副总裁汤姆·惠特尼看过演示后,对项目的可行性更加认可。然而,项目发起人杰夫·拉斯金却对安迪擅自向高层演示的行为略感不悦,认为他有“黑客”特质,不够循规蹈矩。
与拉斯金的谨慎不同,另一位苹果的灵魂人物——史蒂夫·乔布斯,在了解到这一进展后,敏锐地预感到了其中蕴藏的革命性潜力。一台廉价电脑竟能具备如此强大的图形能力,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未来方向。据说,乔布斯看到斯克鲁奇的图像后也爽朗地笑了,并调侃道:“我们可不能让Mac变成一个守财奴!”他一方面欣赏这份幽默,另一方面也借此提醒团队,Mac的使命是颠覆,而非守成。
这次成功的演示,综合了硬件的精巧设计、底层软件的高效编程以及现场操作的大胆机智,充分展现了Mac早期开发中工程师们“野路子”般的才华。它不仅点亮了一块屏幕,更点燃了整个团队的信念与凝聚力。这张斯克鲁奇老鸭的图像,不仅促使乔布斯最终决定亲自掌管Mac项目,更在1984年的正式发布会上作为彩蛋再次出现,向那段激情燃烧的草创岁月致敬。
1981年1月:创业“小楼”初长成(Texaco Towers)
1981年初,Mac项目迎来了决定性的转折。史蒂夫·乔布斯正式从杰夫·拉斯金手中接管了项目,并将其提升为苹果的战略核心。他将这支小团队从苹果主园区搬到附近一栋曾是德士古(Texaco)石油公司办事处的不起眼办公楼里,这里从此被团队戏称为**“Texaco大楼”**。安迪后来回忆道:“就是在那栋楼里,麦金塔真正诞生了。”
这次搬迁象征着Mac团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独立发展阶段。乔布斯开始着手打造一支小而精的跨学科“梦之队”,他从苹果各处 网罗顶尖人才:数字模拟天才乔治·克罗(George Crow)负责电源设计,系统软件专家巴德·特里布尔(Bud Tribble)担任软件经理,并吸引了如图标字体设计师苏珊·凯尔(Susan Kare)等一批艺术家和年轻工程师的加盟。
在Texaco大楼里,一种独特的“海盗文化”开始形成。团队在楼顶升起了一面由工程师史蒂夫·卡普斯(Steve Capps)手绘的海盗旗——黑色的骷髅头,眼罩则换成了苹果的彩虹标志,昭示着他们桀骜不驯、敢于挑战海军(暗指IBM或公司内部的官僚)的精神。办公室里杂乱却充满激情,工程师们常常通宵达旦,困了就在办公室打地铺。乔布斯则像一位严厉而富有感染力的船长,他穿梭于每个人的工位,提出各种大胆设想,并用一句名言激励大家:“真正的艺术家最终要交付产品”(Real artists ship)。
正是在这栋简陋的小楼里,Mac的技术开发进入了高速迭代期。硬件方面,伯勒尔·史密斯在两年内先后设计了五种不同架构的原型,不断在性能与成本之间寻求最佳平衡。软件方面,安迪·赫茨菲尔德与比尔·阿特金森等人紧密合作,将Lisa项目的图形界面模块进行瘦身和优化,开发出高效的图形库QuickDraw。他们面临的最大挑战,就是如何在仅有128KB内存的限制下,实现乔布斯所要求的流畅图形界面和鼠标操作。这栋楼见证了无数次的技术争论、深夜调试和成功突破后的欢呼。他们甚至制作了印有**“每周工作90小时,并乐在其中”**口号的T恤,以自嘲和自豪的态度拥抱这段疯狂的岁月。Texaco大楼,就是Mac团队的“创业车库”,孕育了这款革命性产品的灵魂。
1981年4月:和Adam Osborne的交锋(A Message For Adam)
1981年4月的西海岸电脑博览会,是当时个人电脑行业的盛会。正是在这里,羽翼未丰的Mac团队遭遇了来自业界的首次公开挑衅。亚当·奥斯本(Adam Osborne),全球首款成功便携电脑“奥斯本1号”的创始人,以其直言不讳的风格著称。当他得知苹果正在研发一款带小屏幕的图形电脑Macintosh时,便当着乔布斯和几位团队成员的面,发出了极具攻击性的嘲讽。
奥斯本挥舞着他那台重达24磅的“便携机”,挖苦道:“你们的Mac用那么小的屏幕,能干什么?拿去垫桌脚吗?”他认为,用户绝不会喜欢一个屏幕只有9英寸的“小玩具”。面对这番奚落,乔布斯出人意料地保持了冷静,只是微笑着请奥斯本“拭目以待”,并未当场发作。然而,这番话深深刺痛了在场的Mac团队成员。
回到办公室后,他们誓言要“用产品让奥斯本闭嘴”。安迪在团队的布告板上贴了一张卡通画,画中一个大力士正举着一台小屏幕电脑,砸向一只喋喋不休的大嘴鸟(暗指奥斯本),标题赫然写着:“给亚当的信息”(A Message For Adam)。这种内部的黑色幽默,极大地鼓舞了团队的士气。乔布斯也利用这次事件激励团队:“也许亚当是对的,如果我们做不出惊艳的东西,那就真成了他嘴里的玩具。”
奥斯本的质疑并非毫无道理,小屏幕确实是Mac设计中的巨大挑战。为了在有限的512x342像素上提供实用的图形界面,团队付出了艰辛的努力。比尔·阿特金森的QuickDraw图形库 为此进行了大量优化,苏珊·凯尔设计的清晰图标和字体,以及将菜单栏固定在屏幕顶部的创新,都是为了在有限空间内最大化利用每一个像素。
他们坚信自己的方向是正确的,正如乔布斯后来所说:“我们的屏幕虽然小,但每个像素都是精雕细琢的。”历史最终给出了答案。1984年,当优雅的Macintosh成功发布时,奥斯本的电脑公司已因经营不善宣告破产。Mac团队用无可辩驳的成功,向这位曾经的挑战者传递了最响亮的信息。
1981年5月:菠萝披萨之夜(Pineapple Pizza)
1981年5月的一个周五下午,对Mac团队而言是一个里程碑时刻——第一块印刷电路板(PCB)样板送抵了苹果。这标志着Mac的硬件设计从繁杂的线缆原型,迈向了稳定可靠的集成电路板。硬件天才伯勒尔·史密斯和设计师科莱特·阿斯克兰为此付出了数周心血。
样板意外提早到达,伯勒尔和助手本打算下周再进行调试。然而,史蒂夫·乔布斯迫不及待地冲进实验室,问道:“今晚能让它跑起来吗?”伯勒尔解释说调试至少需要几个小时,现在开始太晚了。但乔布斯不想等待,他知道伯勒尔最近酷爱吃菠萝披萨,于是笑着许诺:“如果你今晚把板子点亮,我就请所有留下来的人吃菠萝披萨!”
这个简单而充满诱惑力的激励奏效了。伯勒尔、安迪等几位核心成员决定留下加班。实验室里,大家围坐在伯勒尔身旁,气氛紧张又兴奋,仿佛在见证一个新生儿的降生。 经过数小时的紧张焊接和组装,晚上8点左右,伯勒尔深吸一口气,首次给新板卡通电。
屏幕亮了,但出现的并非预期的问候语,而是一片杂乱的棋盘格图案。一阵短暂的沉默后,伯勒尔却露出了笑容:“这不算太糟,至少说明内存和视频部分大致正常,我们很接近成功了。”他随即转向乔布斯,宣布:“但我太饿了,我觉得是时候吃菠萝披萨了!”
乔布斯也笑了,他认可了团队的阶段性成果。一行人驱车直奔那家著名的意大利餐厅,享用了一顿美味的菠萝披萨大餐。在餐桌上,乔布斯举杯感谢伯勒尔让板子“活了”,伯勒尔则风趣地回应:“谢谢披萨让我活了!”
这个“菠萝披萨之夜”生动地体现了Mac团队的文化:努力工作,也尽情庆祝。乔布斯独特的领导艺术,用恰到好处的激励取代了严苛的命令,营造出一种充满信任和人情味的氛围。正是无数个这样由友谊、激情和披萨构成的夜晚,最终铸就了Macintosh这部不可思议的机器。
1981年5月:圆角矩形无处不在!(Round Rects Are Everywhere!)
在Macintosh图形界面的开发中,有一个元素看似微不足道,却深刻体现了乔布斯的美学偏执和Mac团队对细节的极致追求——那就是圆角矩形。在那个时代,电脑屏幕上的一切几乎都是由生硬的直角构成的。但乔布斯坚信,产品的友好度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,他希望Mac的窗口、按钮和对话框都拥有平滑 的圆角,从而传递出一种温润、亲切的感觉。
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,在当时却是技术上的一大挑战。负责图形库QuickDraw的天才程序员比尔·阿特金森,为此投入了大量精力,最终攻克了难题。他通过精巧的数学优化和查表法,编写出了能快速绘制平滑圆角的算法,而不会拖慢系统速度。
当比尔第一次向乔布斯展示这个成果时,乔布斯欣喜若狂。他拉着比尔,兴奋地宣称:“快看,圆角矩形无处不在!(Round Rects Are Everywhere!)”他开始在现实生活中四处寻找圆角设计的例子——从路牌到电视机外壳,并以此向团队强调,计算机界面也应该拥有这种源于自然的曲线美感。
“圆角矩形”迅速成为Mac团队的设计准则。安迪·赫茨菲尔德在编写界面代码时,充分利用了这个功能;设计师苏珊·凯尔在绘制图标时,也特意采用圆角边框以保持风格统一。圆角的设计哲学甚至延伸到了硬件,Mac电脑物理机箱的边缘也被设计成了柔和的圆弧。
这个故事完美诠释了Mac团队中设计与工程的紧密结合。一方面,乔布斯以其非凡的审美直觉,推动着看似“挑剔”的美学要求;另一方面,工程师们则以其卓越的才智,将这些艺术构想变为现实。他们会为了一个像素的差异反复调试,只为找到最令人舒适的曲率。这种对完美的共同执念,让Mac的界面在诞生之初就呈现出超越时代的精致与优雅,并深刻影响了此后几十年的软件设计风尚。
1981年7月:美学至上,连电路板都要好看(PC Board Esthetics)
史蒂夫·乔布斯对美的追求是全方位的,甚至深入到了用户永远看不到的内部。1981年中,当第一版Mac印刷电路板(PCB)完成时,他提出了一个令所有工程师都目瞪口呆的要求:重新布局线路,让电路板本身看起来也要“漂亮”。
乔布斯坚信,伟大的工匠即使在人们看不见的家具背面也会精心打磨。他拿着那块从功能角度看毫无问题的电路板,指着上面为了性能而选择的最短路径走线说:“这几根线歪歪扭扭,看得我心烦。”他又指着元件排列说:“这些芯片不够整齐,挪一下,让它们排成一条直线。”
起初,硬件设计师伯勒尔·史密斯和乔治·克罗试图解释,电路板的布局是为了信号完整性和性能,不能随意更改。但乔布斯坚持己见:“我不在乎你们用什么方法,最终的成品拿在手里必须赏心悦目。”他甚至引用父亲教导他的话:“你自己知道那是否做好了。”
无奈之下,伯勒尔和PCB设计师科莱特·阿斯克兰只好花了额外一周的时间,在不牺牲核心性能的前提下,对电路板进行了“美学优化”。他们略微增大了板子面积,将许多信号线拉直或设计成优美的弧线,并调整了芯片和元件的排列,使其呈现出一种视觉上的对称与和谐。
当新版电路板完成后,乔布斯满意地点了点头。这件事在团队内部引发了巨大震动。一些人起初抱怨乔布斯“吹毛求疵”,但事后也不得不承认,重新布局后的电路板确实像一件精心打造的艺术品。这次“电路板美学”事件,向整个团队传递了一个强有力的信息:苹果对极致的追求绝不流于表面。它将“设计驱动”的理念深深地烙印在了公司的DNA中,并最终塑造了苹果产品“从里到外都精致”的传奇形象。
1981年7月:第一次微软演示(Shut Up!)
1981年7月,为了构建未来的软件生态,苹果邀请了当时还远非巨头的微软公司高层,进行了一场高度机密的Macintosh原型演示。乔布斯希望说服比尔·盖茨为Mac开发应用软件,因此决定向他们展示Mac的革命性魅力。
演示由乔布斯亲自主持,比尔·盖茨和他的几位核心开发人员坐在台下。当乔布斯用鼠标在屏幕上流畅地进行绘图、撤销等“所见即所得”的操作时,习惯了命令行界面的微软工程师们被深深震撼了。
然而,微软团队中一位名叫查尔斯·西蒙伊(Charles Simonyi)的开发主管,出于技术人员的本能,在演示过程中不断插话,提出各种尖锐的技术问题,例如内存占用和多任务处理等。乔布斯起初还耐心解答,但随着西蒙伊的提问变得喋喋不休,他终于失去了耐心。在西蒙伊再次打断他时,乔布斯猛地转身,对着他厉声喝道:“Shut up!(闭嘴!)”
会议室瞬间陷入死寂,气氛一度非常尴尬。比尔·盖茨急忙打圆场,请乔布斯继续。演示结束后,尽管发生了不愉快的插曲,盖茨依然对Mac给予了高度评价,并当场承诺将为Mac开发新版的电子表格(即后来的Excel)和文字处理器。
这次充满戏剧性的演示,标志着苹果与微软早期合作关系的建立,也预示了两者未来复杂的竞合关系。乔布斯强悍的“现实扭曲力场”和对产品的绝对掌 控欲展露无遗。对Mac团队而言,他们不仅见证了自家产品的魅力足以折服未来的行业霸主,更从领袖身上感受到了那种不容置疑、誓死捍卫梦想的决心。而这次演示也刺激了微软,使其更加重视图形界面的研发,间接催生了后来的Windows系统。
1981年8月:谁写了那款笨游戏?(Donkey)
1981年夏天,IBM PC的横空出世给苹果带来了巨大的竞争压力。乔布斯立刻买来一台,供Mac团队研究对手。在探索这台新机器时,安迪·赫茨菲尔德发现了一款名为DONKEY.BAS的简单游戏。游戏中,玩家需要控制一辆汽车在路上躲避一头驴子,其画面、音效和玩法都显得异常粗糙和笨拙。
Mac团队的成员们一边玩一边嘲笑:“天哪,这也太糟糕了!是谁写的?”出于好奇,他们查看了程序的源代码,结果惊讶地发现,作者署名中赫然出现了两个名字:尼尔·康南(Neil Konzen),以及——比尔·盖茨。
这个发现让整个Mac团队乐不可支。原来,大名鼎鼎的软件业巨头比尔·盖茨,也曾写过如此蹩脚的游戏!这很可能是他在为IBM PC赶制BASIC解释器时,随手编写的一个演示程序。乔布斯听闻此事后也笑着说:“看来比尔在游戏设计上可没什么天赋。”
这件事迅速成为团队内部的流行笑料。“小心,不要被驴撞了!”成了一句广为流传的俏皮话,用来调侃技术上的粗糙或失误。这个小插曲极大地增强了Mac团队的优越感和自信心。尽管IBM PC在硬件上很强大,但他们坚信,凭借 卓越的软件体验,Mac终将胜出。
“Donkey”的故事,就像一个轻松的注脚,反衬出Mac在用户体验和软件创意上的前瞻性。它激励着团队要创造出远超竞争对手的、真正精美而有趣的应用。多年以后,当比尔·盖茨被问及自己写过的最差的程序时,他苦笑着承认,大概就是那个“驴子游戏”了。而这头像素构成的小驴,也在Mac诞生的传奇中,留下了令人捧腹的一笔。
1982年2月:签名仪式(Signing Party)
1982年2月,乔布斯提出了一个极具创意的想法,以此来纪念和表彰Mac团队的辛勤付出。他深受艺术家在作品上签名的传统启发,决定让每一位核心团队成员都在Macintosh的机壳内部留下自己的名字。这些签名将被蚀刻在注塑模具上,从而使每一台量产的Mac电脑内部,都永久地带上创造者们的印记。
为此,团队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**“签名派对”**。在一块将用于制作模具的塑料板上,乔布斯率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随后,安迪·赫茨菲尔德、伯勒尔·史密斯、比尔·阿特金森等47位工程师、设计师、市场人员和管理者,都郑重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,签下了大名。现场气氛轻松而神圣,大家互相打趣,有人还在签名旁画上了有趣的符号,比如苏珊·凯尔画下的小笑脸,后来竟成为开机时“微笑Mac”图标的灵感来源。
这个举动让所有团队成员深受感动。在那个时代,工程师们往往是幕后英雄,他们的名字很难与最终产品联系在一起。乔布斯却用这种方式,给予了他们最高的荣誉和认可。他在 派对上说:“未来有一天,当Mac无处不在时,你们可以告诉家人和朋友:把这台电脑打开,里面有我的名字。”许多人当场热泪盈眶。
这次签名仪式,不仅是一次士气的极大提升,更是Mac团队文化的完美体现。它象征着Mac是集体智慧的结晶,是一种不可复制的团队荣誉。当Mac发布后,有极客拆开机器发现了这些隐藏的签名,此事迅速成为媒体热点,将Mac团队的“海盗”故事传遍了世界。这些签名,不仅刻在了塑料机壳上,更深深刻在了每个成员的心中,成为他们共同创造历史的永恒见证。
1982年3月:团队与Lisa的冲突(And Another Thing...)
在苹果内部,Mac并非唯一在研发的图形界面电脑。启动更早、投入更多的Lisa项目,定位高端商用市场,与Mac团队形成了并行的竞争关系。随着乔布斯带领的Mac项目进展神速且更具革命性,两个团队之间的摩擦日益加剧。
Lisa团队认为,乔布斯和他的“海盗们”抢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资源和风头。在一场激烈的内部产品策略会议上,Lisa的硬件经理里奇·佩奇(Rich Page)愤怒地对乔布斯说:“我们Lisa费尽心血做出来的东西,你们Mac只是个小玩具罢了!”乔布斯则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:“Mac才是未来。”
争执不断升级,佩奇甚至暗示应该砍掉Mac以保全Lisa。会议不欢而散,临走时,佩奇还愤愤不平地回头补充了一句:“**还有一点……(And another thing...)**我受够了你对我们指手画脚!”这句话生动地捕捉了当时双方剑拔弩张的关系。
这场冲突背后,是技术路线和市场定位的根本分歧。Lisa追求功能全面,但因此成本高昂(最终定价近1万美元),系统略显臃肿;Mac则奉行简约哲学,力求在有限的成本和资源下实现极致的用户体验。
这种内部竞争虽然带来了紧张和内耗,但也像催化剂一样,激发了Mac团队更强的战斗意志。他们憋着一股劲,要向公司证明,“小团队也能干出大事业”。他们在图形响应速度、系统稳定性等方面拼命优化,力求在各项指标上超越“老大哥”Lisa。这段“我们与他们”的对抗岁月,虽然充满压力,却也磨砺出了Mac团队非凡的创造力和执行力。最终,市场的选择给出了答案:昂贵的Lisa昙花一现,而亲民的Macintosh开启了个人电脑的新纪元。
1983年2月:翘尾巴的绩效评估(Too Big For My Britches)
随着Mac开发进入冲刺阶段,团队内部的管理问题也开始浮现。1983年初,作为软件核心的安迪·赫茨菲尔德,遭遇了一次令他心碎的绩效评估。他的直属上司、从施乐空降而来的软件经理鲍勃·贝尔维尔(Bob Belleville),在一次迟来的面谈中,给出了出人意料的苛刻评价。
贝尔维尔的管理风格传统而强硬,与Mac团队自由奔放的“海盗”文化格格不入。他认为安迪绕过他直接向乔布斯汇报,是“不够尊重管理层”。在评估中,他直截了当地对安迪说:“你最近尾巴翘得太高了 (too big for your britches),不像以前那么谦逊了。”他指责安迪过多干预硬件讨论、逾越本职,并以此为由,拒绝了安迪的升职和加薪请求。
这次谈话让安迪感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和背叛。他自觉为项目倾尽所有,贡献卓著,却换来上司的故意打压。贝尔维尔最后那句“要么接受,要么走人”更是让他心灰意冷。这件事在团队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,大多数同事都站在安迪这边,认为贝尔维尔的管理方式过于刻薄官僚。
这次不愉快的评估,暴露了Mac团队在从创业激情向正规化管理过渡时出现的矛盾。它代表了两种不同文化的冲突:一方是以贡献和激情为导向的创始文化,另一方是强调等级和控制的传统管理。对安迪个人而言,这件事成为他最终决定离开苹果的导火索。在Mac发布后不久,他便辞职去追寻新的梦想。这起事件也成为苹果管理史上的一个反思案例:如何在一个伟大的项目中,有效地激励和留住那些才华横溢的核心人才。
1983年8月:偷偷合作索尼(Quick, Hide in This Closet!)
在Mac开发后期,一个棘手的硬件问题摆在了团队面前:原计划使用的苹果自研Twiggy软盘驱动器性能不佳,可靠性极差。硬件工程师乔治·克罗深知,采用日本索尼公司新研发的3.5英寸软驱才是最佳选择。然而,史蒂夫·乔布斯出于维护苹果自研成果的自尊心,起初坚决反对,并明确禁止团队私下接触索尼。
为了产品的最终质量,乔治和几位工程师决定“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”。他们背着乔布斯,偷偷与索尼的工程师展开了接触和评估。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一次秘密会谈中:当索尼工程师Hideaki Kamoto正在Mac实验室展示样品时,乔布斯意外地提前返回了办公室。
情急之下,乔治·克罗和同事们急中生智,对惊慌失措的索尼工程师说:**“快,躲进这个柜子里去!”(Quick, Hide in This Closet!)**他们迅速将身材瘦小的Kamoto先生连同资料一起塞进了储物柜。乔布斯进来看了一圈,对这个多出来的柜子略感狐疑,但并未深究便离开了。
这次有惊无险的“藏人”事件,后来成为Mac团队津津乐道的传奇。它完美诠释了团队文化中的“海盗精神”:为了追求卓越的产品,他们敢于挑战权威,甚至冒着被解雇的风险。最终,事实证明工程师们的坚持是正确的。Macintosh采用了索尼的3.5英寸软驱,不仅大大提升了产品的可靠性,还一举推动了该规格成为全球行业标准。这段滑稽又意义重大的插曲,展现了工程师们为了工程真理而展现出的非凡勇气、智慧与坚持。
1983年9月:沃兹学苑(Steve Wozniak University)
伯勒尔·史密斯,这位一手设计出Mac硬件的天才,却有一个在日益正规化的苹果公司里显得格格不入的“短板”——他没有大学学位。一些新来的管理者对此颇有微词,质疑他缺乏正规教育背景。
为了回击这种迂腐的学历论,并赞美伯勒尔超凡的才能,安迪和团队成员们开创了一个充满敬意的玩笑。他们声称,伯勒尔毕业于一所独一无二的学府——“史蒂夫·沃兹尼亚克大学”(Steve Wozniak University)。这个说法的寓意是,伯勒尔的才华师承于同样没有完成大学学业、却创造了Apple II的传奇工程师沃兹,这种在实践中获得的真知,远比一纸文凭更为宝贵。
这个玩笑迅速在团队中传开。当有内部刊物采访时,伯勒尔一本正经地回答自己的毕业院校是“沃兹大学”,让记者和那些质疑者都哑口无言。苹果的另一位创始人史蒂夫·沃兹尼亚克本人听闻后也哈哈大笑,他甚至真的在一张荣誉证书上签名,授予伯勒尔“自学成才”学位,以示支持。
“沃兹学苑”的故事,有力地捍卫了Mac团队能力至上、贡献为王的核心价值观。他们崇尚真才实学,鄙视官僚和形式主义。正是这种不拘一格、唯才是举的文化,才让像伯勒尔这样未经雕琢的璞玉得以大放异彩。最终,伯勒尔凭借其无可辩驳的贡献,被破格提升为“苹果院士”(Apple Fellow),享受公司最高技术职位待遇。事实证明,真正的创造力,是任何学历都无法衡量的。
1983年9月:玩物亦有悟(Make a Mess, Clean It Up!)
在紧张的开发工作之余,Mac团队也需要放松。伯勒尔·史密斯当时迷上了一款名为《Defender》(捍卫者)的街机游戏。他玩得非常投入,但技术平平,每次游戏过程都是手忙脚乱、大呼小叫,最终在一片“混乱”中结束。